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,如有雷同实属巧合。
1
结婚纪念日那天,慕稚青给我打了一通电话,问我晚上是否有时间。
他是想和我庆祝的,但当时我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,上来便问他有什么事。
他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,问我:“苏曼竹,你还记得我是谁吗?”
记得,自然记得,慕稚青,我青梅竹马的恋人,十几岁立志要嫁的男人。
我24岁那年终于如愿将他变成我的丈夫,可是仅仅过了五年,我们的婚姻已经快要走到尽头。
我不懂他为何如此问,老实答道:“记得。”
他冷冷地笑了一声,笑声里是对我答复的不满,倒也没有多做纠缠,只说:“晚上六点,我让司机过去接你。”
我没再问什么,也不太在乎是什么原因,轻声答道:“好。”
那天中午,助理跑到我的办公室里来请假,我一向不管员工的去向,只要能把工作做完,你请几天假也无所谓,但助理说:“今天是我和丈夫的结婚纪念日,我们要去庆祝。”
我淡淡地说了声“好”,助理欢快地离去,我望着日历上的日期怔怔出神。
10月10日,我与慕稚青结婚的日子。
到那一刻我才知道慕稚青找我的原因。
下午我给自己放假,去商场亲自为他挑了一条领带,付过款拿进手里的时候,我却在想,这条领带不知道会是谁给他系在脖子上。
我化了妆,特意选了条礼服裙,柜姐在旁边夸我漂亮,可是我看着镜子里的脸,心里毫无波澜。
五点半,慕稚青的司机联系我,六点我坐上车,七点我来到慕稚青的身边。
结婚纪念日,慕稚青办了一个小型聚会,我猜他是怕我们两人尴尬,请几个朋友说说笑笑,这个特殊的节日便可轻松地过去了。
我把准备的领带交到他手里,他把一只精致的盒子递到我的跟前,我们礼貌得像陌生人,我说:“五周年快乐。”
他淡淡望着我,唇角挂笑,反问道:“你快乐吗?”
不快乐吗?好像并没有,可是快乐吗?我不知道。
我们靠在窗前,看房间里说说笑笑的朋友,结婚纪念日是我们的,但快乐是他们的。
慕稚青说:“不打开看看吗?”
他说是我的手里的那只盒子,我很配合地打开来,金光闪闪的一条项链躺在里面,我看着项链,想表现得惊喜一点,笑着说:“很漂亮。”
他没有说话,我抬起头,看到他望着我,不知是否是错觉,他眼睛里有着淡淡的哀伤,我弯弯唇角对他笑。
他从失神中走出,小声问我:“要我给你戴上吗?”
脖子上已有一条项链,戴上只会多余,我说:“算了。”
将盒盖又重新盖在了上面。
话题结束,我们又无话可说,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,今年我29、他31,从小时的无话不说,到今天的无话可说,我不知道该怪谁。
“你瘦了。”他仍然望着我。
我与他已有两月不见,上次见他还是夏天,如今已是初秋。
不知这话里的关心还有几分出自真心,我怕自作多情,只当是客套话,回他:“你看起来倒是年轻了。”
对话像是多年未见年的朋友,令人难过又心酸。
我以为我们这场别扭的聚会会在这样对话里结束,直到慕稚青的情人突然到来。
叶从从,慕稚青的情人,一个十八线的小演员,年轻漂亮,温柔可人,在这之前还会加一条乖巧,但现在这条应该已经被慕稚青删掉。
她以慕稚青朋友的身份到来,但房间里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,包括我,但她不尴尬,走到我与慕稚青跟前,笑着说道:“苏小姐真漂亮。”
我与慕稚青的结婚纪念日,她跑过来,不是想砸场子,就是想向我宣示她对慕稚青的所有权。
四年间我已见过他太多的情人,从开始看到照片后的大打出手,到后来平静地看他挽着女人的手站在我面前,看他淡定地对我问出关心的话,说实话,我对此已经麻木。
从开始的心痛难忍,到今天的麻木无感,我用了四年。
叶从从,已经伤不到我,我说:“你也很漂亮。”
我看向慕稚青,对他笑了笑,那意思是你的眼光还行,他冷着脸,意味不明地回望着我。
他不领情,我也没必要装客气:“好像某个明星,是照着她整的吗?”
慕稚青终于回道:“你不觉得更像你吗?”
我笑了下,慕稚青目光沉沉。
叶从从被我们的对话气到,小脸绷起来,有些口不择言,不自然地笑着:“我在稚青哥办公室的抽屉里见到您的照片,那是您年轻时照的吗?”
稚青哥?好亲密的称呼。
慕稚青垂眸扫了一眼叶从从,不知道是不满还是赞许。
叶从从的话里有几层意思,首先,她进过慕稚青的办公室,他们很亲密;其次,他把你的照片放在抽屉里,他把你忘了;最后,照片里的你还年轻,但现在的你已经老了。
叶从从沉不住气,慕稚青在她出现时已经不快,但现在他却微笑着,懒懒着看我,像一个旁观者,看两个女人为他斗。
他想我为他吃醋,我配合他,笑问他:“你让她这样对我说话吗?”
他弯着唇角问我:“你想怎样?”
“想打她。”
他并不惊讶,微笑地沉默着,眉毛都没有抬一下,意思是你随便。
叶从从变色,不敢置信似地看着慕稚青。我不客气,挥手打在叶从从的脸上。
我说:“看到你在他心里的地位了吗?”
这话是对叶从从说,也是对曾经的自己说的。
叶从从委屈地看向慕稚青,想哭不敢,想打我也不敢。
慕稚青没看她,似笑非笑,对我说:“演得真假。”
我没有理她,走出房间到阳台上抽烟,隔着一层玻璃,房间里的慕稚青抚摸叶从从的脸颊,也许是在哄她,叶从从低着头哭。
我忽然觉得厌倦。
聚会在尴尬中结束,但尴尬的也是别人,慕稚青不尴尬,临别时,他问我:“要我送你回去吗?”
我笑:“你的情人同意吗?”
叶从从等在车里,落下一截车窗朝我们望着。
慕稚青忽然笑了,笑起来眼睛里满是深情,他说:“阿曼,只要你肯说一句软话,我愿意为你赴汤蹈火。”
情话在他那里不值钱,我懂了之后也就不再当真,笑着看路上的车辆。
这时遇到熟人,江怀远从台阶上下来,身后跟着几人,看到我后扔下众人到我跟前。
“要回去了?”他温和地问我:“我送你?”
我点头,他注意到慕稚青,但我不想介绍,对他说:“你可以等我一会吗?”
他同意,礼貌地对慕稚青点头招呼,然后先一步离开。
慕稚青不知何时冷脸,阴阳怪气地问我:“新人?”
我没回答,对他笑了笑,说:“再见。”
2
江怀远问我是否回家,我觉得疲惫,冷清的家让我觉得孤独,我说:“我想吃点东西。”
我们到一家粥铺,点了两碗粥,配了一碟小菜。
江怀远说:“是你的丈夫吗?”
我点点头,笑问他:“是不是很可笑?”
结婚纪念日,丈夫随情人离开,而作为妻子的我独自回家。
江怀远不理解,说:“为什么不离婚?”
我望着窗外的夜,问自己为什么不离婚,大概是因为舍不得,这么多年的感情,到现在已经坏掉了,仍是舍不得扔掉。
那么多快乐的时光也不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。
18岁那年我考上了与慕稚青同一个城市里的一所大学,那一年的暑假,慕稚青恋爱了,他的女友同他一起回到我们的城市里游玩。
慕稚青的父亲和我父亲是合伙人,一起经营公司,一起买了相邻的房子,我和慕稚青的房间,阳台仅隔了一米的距离,从前我从阳台叫他一声,他就会从房间里走出来,但这一年暑假他没出来过。
后来慕稚青带着女友请我吃饭,揽着我的肩膀向女友介绍,说:“这是我妹妹苏曼竹。”
女友笑着说:“我在稚青那里没少听到你的名字。”
是我的荣幸吗?可我并不开心,他把我当成妹妹,我却想让他当我的恋人。
那一顿饭我吃得很慢,甜点明明是甜的,但吃进口中却是涩的。
那晚慕稚青和我一起回家,我一路沉默,他揪揪我的脸,问我:“怎么了?有心事?”
我说:“稚青哥,你会和女朋友结婚吗?”
他想了想,最后说道:“应该会吧。”
但是他们的关系只维持了半年,那一年的冬天他们就分手了。
那一学期,我和他在同一个城市,但我没有与他联络一次,我不愿意看着他与别的女孩子恩爱,也不愿意自轻自贱地插足他们的感情。
那一年的圣诞节,他在学校宿舍门口堵住我,一向不抽烟的慕稚青学会了抽烟,穿着大衣,站在一棵树下拦住我。
他抬起眼睫,问道:“为什么一直不与我联系?”
我踢着脚下的石子,垂着头答道:“没有时间。”
他笑,问道:“恋爱了?”
我沉默,有个男生在追我,但我一直没有同意。
慕稚青忽然提声:“真恋爱了?”
我抬起头,看到他眉头紧锁,好像不高兴。
他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好,调整后说:“阿曼,你年龄还小。”
可是他也不过比我大两岁,我小声反驳:“只许你谈吗?”
他忽然就笑了,笑得开怀畅快,伸手在我的头发摸了摸,说:“阿曼长大了。”
那晚我从他的话里知道了他分手的消息,很开心,却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来。
也许是心情不好,慕稚青喝了点酒,那时他的酒量还不好,一点酒就喝醉了,懒懒地靠在沙发里,看着我说:“真不希望你恋爱。”
我坐在他的对面,托着下巴问他:“为什么?”
他的眼睛有点发红,灯光下,眼睛里像有星星在闪:“以后就不是我一个人的小姑娘了。”
这一句话让我脸红心跳,看他都没有勇气,垂着眼睑,他笑着说道:“不知道哪个小子有福气把我的小妹妹骗走了。”
在他心里我始终是小妹妹,我的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滑着,心里五味杂陈,不知哪里来的勇气,平静地答道:“谁也不会把我骗走。”
我抬起头来看着他,说得直接:“因为我喜欢的是你。”
他愣了一下,怔怔地看着我,以为我在开玩笑。
面对他的目光我没有退缩,喜欢一个人说出来并没有错,我平静大胆的目光让他意识到我的话不是玩笑,他忽然从沙发站起来,拿了外套要走。
我不阻拦,在他的后面送他,我很平静,自己都感到意外,也许我一直比自己想象得要勇敢,知道自己喜欢什么,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。
他在门前停了下来,靠着门框看着我,我与他隔了一步之远,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,很温柔地说道:“真是个傻姑娘。”
傻傻地喜欢他那么多年,在他有女朋友的时候却偷偷地躲着他,如今听他分手又勇敢表白。
3
江怀远问我,如果回到那个时候,我还会向他表白吗?我想一想,最后答道:“不知道。”
也许在我心里,对于曾经做过的一切已经开始动摇,对于爱慕稚青这件事也已经开始后悔,我一向不喜欢否定自己的过往,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。
这一晚上我睡得很累,到后半夜身上开始出虚汗,我知道自己发烧了。
烧得糊涂,开始做梦,梦到慕稚青回来,模模糊糊,看到他坐在我的床前,拿体温计给我量体温,揽着我的肩膀给我吃药,到后来搂着我睡下。
梦里面好像还知道他所做的事情,推拒着他,不肯让他碰自己。
他说:“苏曼竹,到这个时候你还要逞能吗?”
我看他模糊的样子,明明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梦境,还是答道:“我怕你脏,慕稚青,我怕你脏。”
他生气地看着我,没有推开我,而是冷笑着说道:“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?”
那一刻,我泄了气,我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些荒唐事,想起因为恨他而糟蹋自己的那些错事。
清醒的时候我从不肯承认自己后悔做过那些事,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那是自愿的,在梦里脑子反而清晰,也勇于面对自己的内心,我痛苦得无从反驳。
梦里的慕稚青也许是爱着我的,他不忍看我的痛苦,抱紧我,吻我的额发,安慰我,他说:“阿曼,是我不好。”
当然是他不好,如果他不利用我的爱,如果他没有给我爱我的错觉,我便可早早地转身,不至于陷入如今的局面。
可是我就没有错吗?我想到江怀远问我的那句话,他说你后悔向他表白了吗?
我后悔了,在梦里我终于承认自己后悔了,我手指抚摸慕稚青的胸口,喃喃地说道:“慕稚青,如果可以,我希望我从不曾爱过你。”
他被这句话震到,怔怔地看着我,问我:“你后悔了?”
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,他看起来很心痛,心痛的模样让我以为他也是深爱着我。
这确实是个梦,也只有梦里慕稚青才会给我这个感觉。
他指着我的心口问我:“阿曼,你这里还有我吗?”
在我摇头之前,他把我按在他的胸口上。
醒来时天光大亮,时钟指在十点钟的方向,我坐起来,发现床头上放着没有吃完的退烧药,还有一杯没喝完的水。
也许真烧糊涂了,半夜里自己找药都已经不记得。
那天上午,微博给我推送了一条新闻,说叶从从在片场独自落泪,有人爆料,说她得罪金主,被分手不说,自己的戏份也被删减了。
评论下面有小道消息,说分手原因是叶从从恃宠而骄,跑到金主与妻子的结婚纪念日上大闹,惹得金主妻子不快。
有人说看这架势,金主对妻子还是有感情的呀,马上有人在下面反驳:有感情还会包养情人吗?
一语中的。
慕稚青,他总有办法让你以为他喜欢你,现在是这样,以前也是这样。
4
大二下学期,慕稚青临近毕业,对他表白后,我与他的关系便疏远了,是我主动的。
那晚他的态度是拒绝,我不想让他为难,也不想让自己难受,从此开始躲避他,他找过我几次,我都以没有时间而拒绝与他见面。
他不喜欢,我也不必让自己变得卑微,我有自己的骄傲。
系里不乏追求我的人,有一个非常执着,执着到偏执,我拒绝他很多次,他不放弃。
“五一”前我把人叫出来,与他讲明自己的态度,结果他不仅不听,竟不顾我的反抗上前抱住我。
来时顾及他的自尊,我选在人少的地点,这反而给了他可乘之机。
我叫人,最后把慕稚青叫了来,他把我拉开,将那人按在地上,疯了一样地朝那人挥拳。
他长得高大,打得那人毫无还手之力,我害怕他把人打死,上去拉他,他看我一眼,理智恢复,我把他拉开,去看那人的伤情,伤得虽重,但未伤要害。
那人理亏在先,不敢惊动校里领导,摇摇晃晃地自己去就医。
慕稚青也挨了几拳,眼角有血丝,我拿了急救箱给他上药。
期间,我没有与他说话,我气他不顾自己的前途狠命打人,但他误会了,定定地看着我,想看出我的想法,我的想法就是我生气了。
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,冷冷问道:“嫌我打他了?”
我掀起眼睫,不明白他为何会有此一问,皱眉看他,他却误会,不悦道:“喜欢他?”
我更气,已经不止气他的鲁莽,还气他这样误会我,我本可以向他解释,但他这样看我,我觉得委屈。
我沉默,慕稚青当成默认,明明更生气了,却笑着说道:“才多久就喜欢上别人了?”
我气坏了,抬手把药扔在他的身上,转身便走,慕稚青追上,捉住我的手腕,把我拉回面向他。
积压许久的怒气全部发泄出来,打算“新仇旧恨”一起与他清算。
我说:“慕稚青,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你,可偏偏要说那样的话,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很好欺负?还是你认为我这一辈子只能喜欢你一个人?”
他脸色没有因为我的话而变好,冷着脸问我:“你还想喜欢谁?”
“与你无关,”我朝他吼,“喜欢谁都与你无关。”
“不行,”他回答,“除了我谁也不可以。”
话出口,我们俩都愣住,他拒绝我,他不喜欢我,可是他也不允许我喜欢上别人,他太自私。
其实可以活得糊涂一些,但我喜欢明白,痛苦也要明白,我问他:“慕稚青,你什么意思?”
他大概也奇怪自己会说出那句话,抚了抚额头,有些无力地说道:“阿曼,我们自小一起长大,我一直把你当成妹妹,突然接受你喜欢我这件事,并不是那么容易,你让我想一想好不好?”
喜欢我那么难吗?喜欢我还要纠结吗?喜欢我还要理智与感情做斗争吗?我不懂,但我知道即便这是喜欢也是喜欢得不够多,我说:“算了,稚青哥。”
他猛地看向我,他明白我,知道我是要把他当成哥哥对待了。
我朝他笑了笑,挣脱开他的手,转身离开。
5
江怀远约我吃饭,我的感冒刚好,不能吃油腻,于是又约在了那家粥铺,铺里很安静,有几对情侣在低声交流。
我看着窗外的灯光有些失神,江怀远很突然地握住我的手,我转头看他,没有把手抽回来。
他说:“曼竹,和他离婚吧?”
我笑了笑没作声。
他说:“你现在一点也不快乐。”
我自然知道,可是离婚后呢?我对未来充满茫然。我问他:“然后呢?”
我看着他,他有一点腼腆,鼓起勇气说道:“你如果觉得我还不坏,就和我试试好不好?”
我摇头,结一次婚就够了,爱一次也够了,我没有勇气再让自己去爱上别人,我觉得很累。
那天晚上回去,慕稚青居然回来,这个家他已经很久没有踏足,算是稀客。
他站在窗前,看着楼下。
我说: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
他回转过脸来看我,似笑非笑:“这是我的家。”
他居然知道这里是他的家,我难得有气力与他开玩笑,笑说道:“我以为你忘记了。”
他定定地望着我,我没心情和他打哑谜,转身上楼。
他在后面说:“这次这个倒是挺久。”
我转身,他面无表情,好心提醒着我:“有几个月了吧?”
我反应过来,他说的是江怀远,他是我的客户,慢慢发展成朋友,也许他有想法,但在我这里还只是朋友,可慕稚青不这样认为,在他眼里,江怀远是我的情人。
我懒得解释,我和他的婚姻状态也没有必要为这种事情解释,我笑了笑没有作声。
慕稚青不依不饶:“怎么?真动心了?”
我呆呆望着他,面对我的失神,他耐心等待,甚至不愿意做过多的动作,只是静静看我,好像在期待什么,可我与他之间还有什么可值得期待?
我慢慢说道:“总要尝试着忘记你的。”
他沉下脸,让我认为他在吃醋,可我已经看透他,如果说他对我还有什么,那一定是恨。
他朝我走来,走到我的跟前,我没有躲,他张开手臂,两手压在我身后的栏杆上,我被他用手臂圈起来。
他长得高大,垂头看着我,冷笑道:“我们自小一起长大,忘记我真有那么容易吗?”
他抬起一只手摸了摸我的面颊,低声说道:“三十年,我们一起待了将近三十年……这些时光,你真的觉得说忘记就能忘记吗?”
他离我很近,英俊的面孔有点失真,他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,我爱过他,也恨过他,到今天我是真想将他忘记,我抚摸他的脸庞,手指落在他的眼睛上,他闭上眼睛,睫毛轻颤。
我轻声答道:“总有一天会忘记的。”
轻颤的睫毛剧烈地抖动着,他垂头,额头抵住我的,潮热的双唇擦过我的鼻梁,然后下移,滑到我的唇前,它贴过来时,我转开头,他的唇落在我的脸颊上。
他的声音沙哑,他说:“阿曼,我们怎么会走到今天?”
是呀,怎么会走到今天呢?一对情侣在一起的时候,想到的是将来会更好,没有人会想着分手的。
6
我梦到了那年的一场葬礼,大三那年,慕稚青的父亲去世了,酒驾,撞上了高速的护栏,从高速翻了出去,汽车滚了几圈,形状都变了,慕叔叔当场去世。
在他父亲死去的第三天,他的母亲在家中自杀,慕稚青在这一年的秋天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。
我请假回来参加葬礼,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已去世,父亲是男人,心不够细,工作又忙,我几乎是在慕家长大的,就连父亲也吃了不少慕妈妈的饭菜。
在我的心里,他们夫妇就是我的亲人。
我知道自己心里有多难过,我尚且如此,慕稚青的心里有多难受就不用说了。
两人的葬礼在同一天,一向性格张扬外放的慕稚青一夜间变得成熟,他穿着黑色的西装,抱着父母的遗相,走在人群的前面,挺直的背影看着让人心酸。
那晚上我过去找他,父亲从他的房里出来,他的脸色不是太好,看到我时拍了拍我的肩膀说:“好好安慰一下他。”
慕稚青站在窗前望着漆黑的夜出神,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,他没有回头,任我握着。
我说:“稚青哥,你别难过了好不好?”
几天不曾吃饭,他的脸颊凹陷,人瘦了一大圈,我心里难过,生他气时说过的话早已抛到九霄云外,我伸手抱住他。
他说:“阿曼,以后只剩我一个人了。”
我安慰他:“还有我,你还有我。”
我放开他,他垂头望着我,我哭过,眼睛是肿的,眼圈是红的,在他身上蹭过后,头发也是凌乱不堪,他伸出手帮我整理头发,眼睛里带着疑惑,问我:“还有你?”
我用力点头:“而且还有爸爸,爸爸他会对你好的。”
他忽然笑了笑,这笑容让我心里好难受,但我仍是弯了弯唇角,笑容与我红肿的眼睛不协调,他捏我的脸颊,说:“傻丫头,他是你的爸爸。”
我有些着急:“也是你的,你把他当成你的。”
他没再作声。
那晚上我给他做了顿饭,我厨艺一般,他食欲更一般,吃两口便停下,吃不下饭,那就好好休息,我让他去睡觉,他摇头说:“睡不着,整夜整夜地睡不着。”
我想起酒,听说酒能助眠,酒还可以麻痹神经,也许能减轻他的痛苦。
但我忘了酒也能乱性。
那天慕稚青喝了两小杯白酒,当然已经醉了,我扶他上床,给他解衣扣的时候,他微微张着眼睛看着我。
我没有给男性脱过衣服,很紧张,一颗扣子半天解不开,他的胸铺起起伏伏,我紧张得不停咽口水,这时,他忽然攥住我的手腕。
事后,他好像后悔,靠在床前不言不语,我在旁边看着他,不敢上前,看着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。
“你后悔了是吗?”我低声问他。
他转过脸来,脸上早已没有了醉意,他探究地看着我。
我不自在:“没有关系,这种事情也很平常的。”
我躲开他的眼神,从床上起来,刚穿上鞋便被他拽了回去,他用力很大,我被迫趴在了他胸前,抬头恼怒地看着他。
他垂眸瞧着我,问我:“很平常?”
我羞于回答,转开脸不肯看他,他捏着我的下巴让我面向他,我垂着眼眸,忽然落下泪来,大颗的泪珠砸在他的手背上。
把自己身心交给他,得来的是他冷淡的态度。
他有些慌乱,捧着我的脸吻我,他说:“阿曼,我怕你后悔。”
我自愿,何来的后悔?他紧紧抱住我,叹息道:“总有一天你会恨我的。”
7
30岁生日那天,我和江怀远吃饭,中途接到慕稚青的电话。
“在哪?”
“在外面吃饭。”
“和谁?”
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,他也不该问,他最近可能太闲,我说:“你最近没事可做了吗?”
他自然听得懂我的意思,恼怒地把电话挂断了。
收起手机,江怀远说:“他还爱着你。”
还爱?这就是一个笑话,爱都没有爱过,何来的“还”。
江怀远不了解他,即便不爱,慕稚青也能让你认为他爱你,他有这个本事。
我摇头笑了笑,江怀远又问:“你是不是也还爱着他?”
这个问题于江怀远来说问得艰难,而对我来说答得也艰难。爱很复杂,有时觉得自己放得下,他做什么都与自己无关,有时想到过往,对比现在,心并不如何痛,但眼泪却又狂流。
我也不知道对他还有没有爱,但忘记他这件事,我一直在做。
我短暂的失神让江怀远难过,他和慕稚青不一样,慕稚青是恨我的,他不会给我幸福,他要给我的是不幸。
就像现在,江怀远喜欢我,为了让我幸福,他愿意放手,他说:“如果舍不得离开他,就试着原谅。”
而慕稚青不爱我,但他也不肯放手,他不会让我去寻求幸福,和我的婚姻他也不快乐,但为了报复我,他宁愿舍弃自己的快乐。
我垂眸望着水杯,抬头给了江怀远一个微笑,我说:“我会和他离婚的。”
那晚江怀远送我回去,我下车,他跟着出来,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支玫瑰递给我,笑着说道:“曼竹,生日快乐。”
好久不曾收到玫瑰,我握在手心,一路端详。
慕稚青在家里,他喝了酒,房间一股酒气,他坐在沙发里,面向大门。
我在房间里找花瓶,同时问他:“你怎么过来了?”
他目光灼灼,追随我的身影,好久,答道:“我来得不是时候吗?”
没有空的花瓶,我把插了干花的一只小花瓶腾出来,干花扔进垃圾桶,接了水,把江怀远送的那支玫瑰放在里面。
抬头时,慕稚青盯着那支玫瑰出神,我不知道他为何不去陪他的情妇,跑到我这里来找别扭,我说:“你和叶从从分手了吗?”
他看过来,目光落在我的脸颊上,问我:“你关心吗?”
我背着手站在客厅中央,不知道他想让我回答什么。
僵持了几秒,他妥协,指了指茶几上放着的一只盒子,说:“送你的礼物。”
盒子很精致,一如他从前送的东西。
“谢谢。”我没动,向他道谢。
他挑了挑眉,问我:“不打开看看吗?”
不用看也能猜个大概,不是钻石就是玉石。不记得从何时起,他不再送我玫瑰,不再送我亲手做的手工。
东西越来越精致贵重,但我怀念的却是小时候他送过的那些,哪怕白纸叠成的一只纸鹤,也比眼前这些浮华的东西让我心动。
他看着我,没有妥协的意思。
我走到茶几前,把那只漂亮的盒子拿起来,盒子里安静地躺着一只透明的玻璃瓶,很小,一株紫色的熏衣草安静地存放在里面。
我望着那瓶熏衣草久久不语,年少时,随着那部台湾剧的走红,学校开始流行送瓶装的熏衣草,那一年慕稚青生日,我鼓起勇气把这瓶草和一本书一起交到他的手中。
熏衣草的花语是“等待爱情”,但他没有给我回应,它如石沉大海,连一丝涟漪也没有泛起。
那时我便想,它可能已经随着小区里的垃圾一起被运走了,从未想过,他还留着。
“还记得吗?”
不知何时,慕稚青已来到我的跟前,离我很近,让我看到他眼睛里的深情。
我害怕被他的眼神蛊惑,退了两步,我把盒子盖上,动作迅速地放回茶几,仿佛那是烫手的山芋。
我说:“为什么没有扔掉它?”
他脸上变色,深情不再,只余满眼的嘲弄。
他冷冷问道:“怎么扔?”
我理智已回来,答得淡定,甚至笑了笑,说:“那就由我来扔。”
我把盒子又拿起来,随手要往垃圾桶里扔,结果被他一把捉住手腕,他力气大,没有轻重,我被他的动作带着晃了晃。
他恼怒地看着我,我笑着说:“所以那个时候你已经知道我的心思,你把它留到现在,只是要把它当成礼物送给我吗?”
他抿着唇,看模样已气到极点,我伤着他,也在伤自己,我说:“你有什么目的?”
我举着盒子横在我们之间,嘲弄地说道:“你想以此来伤到我?可你觉得你还能伤到我吗?”
他的眼圈红了。如果我的话让他心里难过,我是不是得感激他对我心存感情?
但我,在他面前已经卑微够了。
我举起盒子,将它利落地扔进垃圾桶里:“让我来帮你扔掉它。”
隐忍的怒气让他眼睛发红,我用力挣脱开他,退了两步,转身上楼。
“苏曼竹,你是我的妻子,是我慕稚青的妻子,你想将我这个丈夫一起扔掉吗?”他在后面说,“你做得到吗?阿曼,你舍得吗?”
我回过身来看他,看他失态的模样。
他这样说,依仗的不过是我们这三十年相处的时光,可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这样相互折磨。
他明明不爱我,明明恨我,为什么不放开我、让我离开他的视线,为什么要让我在他的面前一直给他添堵。
我感觉很疲惫,这一切该结束了。
我扶着楼梯的栏杆,平静开口,我说:“稚青哥,我们离婚吧。”
自父亲去世后,我第一次旧话重提。从前,不管是慕稚青还是我,都以为我们能这样相互折磨地过完一生,可是现在,我不想再陪他玩下去了,我感到厌倦。
慕稚青震惊地看向我,我别开眼睛,惨淡地笑着:“这样挺没意思的。”
8
和慕稚青结婚那年,我24岁,本命年,从前老话里说结婚要避开这一年,但我等不及,原因是父亲忽然有意拆散我与慕稚青。
后来回想起来,父亲那时候一定是发现了什么,所以想趁早让我结束那段关系,但可惜,人往往只有经历过后才会迷途知返,别人的劝阻只会把你推向反方向。
父亲带着我去参加一个饭局,等到了我才知道他是让我去相亲。